salutia

美攻弱攻爱好,热逆vip,手慢无趣矫情癌——凭本事混北极圈。

[蹇齐/EI]逐光 75

章七十五

 

手中茶水已经放凉,齐之侃才听蹇宾继续道:“你大概无法理解,我自己也觉得奇怪。明明我只想安心读个书而已,怎么却把自己消耗在这种事上?”

“之后两年,我给他写了半本书,大小评论,约稿,课题研究,就记不得多少了。”他声音中全然没有愤慨的情绪,显得出奇淡然,“通过他的关系,我硕士时候便得以结识很多学者编辑,包括师公。我读博的推荐信是他和师公写的,回国就职也是经他引荐。他利用我谋取名利,我也利用他做上升的天梯。我想借他的力净化被他污染的水源。”

小徒弟一言未发,只静静看着他。

“与我同年毕业的同窗,有些也许仍在讲师席上,好一些的或是在国外评上副教授,或是在国内竞争正高席位。” 他自嘲笑笑,“我初到天玑已经是副教授,硕士生导师,一年后升正高,博导。去年坐上外院与高翻院长的位置。长久积累的资源,人脉,权力,终于悉数到位,我开始着手计划中的变革。你所处的北斗项目,就是其中的一环。”

“您做得很成功。”小徒弟评价道,却得来恩师一阵摇头。

“没有那么简单。”蹇宾苦笑,“越往上游走,只有更多被污染的河水,它们从四面八方而来,交汇在一起,茫茫一片,根本溯不到源。回过神来,半腰已经沉进漆黑的湖心。我原以为可以自救,甚至于救人,没想到只是在河道里打了个转,连岸边的石头也没摸到。”

那时他才开始理解尼采:你凝视深渊时,深渊也在凝视你。

他并未仔细告知齐之侃工作以来发生的种种,甚至今天下午那个其实无关紧要的扫兴消息。这番话因而显得晦涩消沉,可他笃定齐之侃是懂了,否则不会仍淡定坐着,一点眉头也不皱。

“对不起。”他将视线低垂下去,叹气的声音很浅,压在膝上的手指却微微蜷起,“我没资格做你的老师。”

意料之外,齐之侃并未有太过吃惊或鄙薄的神情,只用平常的语气问:“那本《<抒情歌谣>与先秦儒道思想》,大部分也是老师的文章吧?”

蹇宾微微一愣,轻笑摇头,“知识说到底的意义,不过印在纸上,给人传看罢了。我的他的,又有什么区别……”

“有区别。”齐之侃笃定道,“序章与首章行文散漫,是一个人的笔调,二到七章环环相扣,严密周祥,是另一个人,这个人是您。”他见蹇宾无言,略作思考,又继续道,“书里第三章提及子路答隐者问时回道‘君子之仕也,行其义也’,并认为这是先秦儒家至高的境界。我之所以记得清楚,因为您陆续在之后的访谈和专著中提及过类似的主张,不下十次,您喜欢冯友兰先生对它的理解。我也知道它的后一句。”

“ ‘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’。”几乎在同一时刻,蹇宾也在心中默背出这句话来。

“他或许能偷走视角,偷走结论,他掩盖不了您的声音。”小徒弟字字恳切,“我所尊敬的老师,不是别的任何人,正是这样的您啊。”

蹇宾无言坐了很久。并非是有意沉默,只是不知要说些什么才能对得上这样一番话。他二十岁在这个圈子里,工蜂一样匆匆撞了十三年,服了规矩,信了天命,将心磨出了千百个孔窍。他所恪守的信条,鲜少为他带来福报,二十一岁时也许能勉励自己“行其义也”,二十八岁坐在冰冷的会议桌上,只能以沉默来抵抗无助。他想自己已经习惯在泥潭里捧水喝,只要解得了渴,自然可以不分清浊。那些缠满荆棘的前尘往事,再被人提及,也已没有当初不甘羞辱的疼痛,他以为早抛诸脑后,能麻木地运笔,不曾想在无意识的书写里仍是耿耿于怀,一遍又一遍地,在毫无关联的语境里念着同一句话。像流落孤岛的旅人,即使神形俱溃,每过一艘客船却仍要声嘶力竭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呼救。

有人竟听到了这声呼救。

蹇宾不清楚他究竟这样沉默着坐了多久,等回过神来,眼眶已经隐隐有了湿意。似乎是喊了几次没得到回应,小徒弟担忧着凑近,手刚搭上他的肩膀,像碰倒一只摇晃的杯子,他心头饱胀的情绪忽然就满溢出来。

“所以我才这样地喜欢学术。”他握住那只想要收回的手腕,仰头低语,目光和语调都受洗一般虔诚,“这样喜欢你。”

 

齐之侃的呼吸戛然顿住。虽然在后一秒他便理智理解了这句话,仍是免不了一晃神,不自在地别过脸去。

或许也察觉自己失言,蹇宾迅速松开手,故作自然地微笑。

“十三年来,我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学术研究,因为它不会辜负我。它是一个抽象世界的假设理想,锚定在一处的北极星,轻易不会为任何外力动摇,也不被污染。”他解释道,“你也一样。但你生活在现实世界,所以更为难得。”

年轻,锋利,有原石的坚忍与百折不挠的勇气。初见时蹇宾已隐约察觉,这是他始终无法成为的人。

齐之侃虚握着左手手腕,视线只敢落在对方的膝盖,“现实的人总有缺陷。”

蹇宾注意到他的异常,想是不经意又给他压力了。

“不必紧张,说这些不是为勉强你继续做科研。我只是想说些心里话罢了。”

察觉恩师误解了自己的情绪,齐之侃反倒松了一口气,“深造的事情,可能还需要再好好考虑……但手头的科研任务,还有老师交代的翻译工作,我一定尽力完成。”

蹇宾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学术文库外译的项目今天公示了,我们没有中选。”

齐之侃难掩惊诧,随即又想到,这大概就是恩师情绪低落的直接原因。思前想后,他只能安慰道:“这个项目的申请本来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。上次听了相关的经验分享,我总觉得成功与否与译文质量,接受好坏关系已经不太大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蹇宾眼光黯然,“我也没想到你会去听那场分享会,我不想过早让你知道这些。看你送上来的论文,我时常会有所感叹:这早不是学科内时兴的话题了。”

齐之侃面上微赧,“我学得还很浅。”

蹇宾笑着摇头,“正是这一点让我欣慰,无论哪种理论甚嚣尘上,方法流行与否,你始终有自己的步调。我想尽量给你创造自己探索的空间,屏蔽人云亦云的声音。”他微微一顿,“现在想来,还是我太过天真了。我自己的能力也相当有限。”

世上没有处于真空的理想国,小徒弟迟早会发现书房之外的嘈杂世界,知道独善其身往往意味着举步维艰,知道“板凳坐十年冷”不是一个修辞概念。

何况自己不正是“前车之鉴”?

他不敢问小徒弟的想法,只等对方静静思考半晌,终于抬头回他:“您不必担心我的。”

“我是语言学出身,确实对传统翻译研究更为熟悉一些。但勒菲弗尔,德里达,我也不是不知道的。”小徒弟声音里没有半分犹疑或胆怯,“一个人恐惧夜里行走,是因为没有一盏亮着的灯。要是怕我迷路,您就做我的灯塔。”

时针轻轻敲响句读。

蹇宾朝窗外望去,泼天夜雨落尽,如练的云影间已是晨光微熹。

 

 

回到家中已是凌晨五点。

虽然身上已经干透,齐之侃仍是被推进浴室先冲了一趟热水。出来时,蹇宾已经不在屋里。他恍然才想起今天还有一场会议要主持,顿时忧心起恩师的精神来。

虽说是假期,不免也有各式各样的任务需要完成。齐之侃想着自己也该抓紧时间休息,躺上床褥却不知怎的总合不了眼。

一席夜谈不止揭露了蹇宾的过去,似乎也将他心底未曾考量过的东西也全数翻搅上来。

他曾以为自己读书,研究,是为追寻纯粹的知识,所以喜欢总能给出“正解”的科学。他也曾质疑,自己所行径的这条道路尽头,是否有真正的价值所在。而这一切的谜思似乎都在昨夜得以解惑。

恩师所经历的,所坚持的并非徒劳无功,而是确确实实让他领悟了人文研究的真谛。

没有“正解”也不需要“正解”,他们所研究的是人,关心的是人:人的痛苦,人的悲欢,人的思想。这便是一切价值。

因为爱人,所以研究,所以想要振臂高呼,直到世界为之改变。

 

他从床上坐起,按亮枕边的手机,犹豫着拨通了一个号码。

 

“爸。”他的声音微微发颤,“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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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君子之仕也,行其义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”出自《论语》,这等境界我非常叹服,没有宗教信仰的支持,也能做到不问结果,坚守心中的“义”行事,我认为是最为勇敢坚强的。

复健困难,还是没有赶上零点,但是赶上了一点,各位多多谅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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